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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s9 \. h# E* Y0 j8 [- y5 a$ K你身边有没有一个人 ——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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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Y3 l: l* v+ A) b看一篇散文,作者写自己的姑姑,说姑姑是一支笔一条牛仔裤走天下的女子,字里行间豪迈、独立,说姑姑是家中自己唯一的向往与偶像;又看一篇小说,作者写到“小姨”,一个离经叛道特例独行的女子,若干年前为了爱情选择流浪,离开亲人去往远方,小姨是迷雾中的山峦,是自己心中的谜底。
8 X4 l8 e* T1 e7 V/ C" ] 前者是生活,是真实;后者是小说,是杜撰。可是,她们,姑姑和小姨,都是家族中日日相处众多亲人中一位。如此普通,却无形中影响了自己的一生。 - T' j$ @5 q+ i* C3 C# [
众多感受都只在回望中变得清晰,仿佛一副山水国画,渲染得再过清淡,却无法遮掩由此而生的氛围。
; n v, V j8 H+ N5 x) v8 ] 任何转身都需要一个姿势。我于是站定,以感慨的姿态回首。
9 b8 g' s! l9 X" } 我看见她,同样深情凝望着我。 * m, B" `6 V1 M6 {" 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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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她,家中的日子从来没有感觉太穷。并非宽裕,而打点妥帖。姑父姑妈每月交给她生活费,从每月全家大小的吃喝,到每家亲戚朋友红白喜事的礼金,再到邻居之间礼尚来往的进出,全部由她一手包揽。无论如何,家中总是有新衣,有暖汤。从我有记忆开始,有她在的家始终体面,从未显过一丁点寒酸和低微。每一家亲戚,每一位邻居,没有人有过一句闲言碎语,这是一家人的骄傲。
; n6 S) ?5 n3 [+ @ 而我们太多熟视,逐渐以为平常。 ( |, j8 a: y) z X8 c
她习惯了付出,于是一味付出;我们习惯了受用,于是一直受用。
) u! g, a9 L+ O& G/ b 独自养育一子一女;二十年后带大一个外孙两个外孙女;十五年后是孙女。一个人有几个十五年?又有几个二十年?如果这所有的十年、二十年都用来消耗自己的青春和壮年,是否会有怨言?是否果真没有一点怨言?
' f0 `. b8 ^& n3 v/ r 我的记忆,无论模糊还是清晰,只倒影出她走向衰老的容颜,从她那里我明白:人生很多时候并无美好可言,苦痛是一切。
. W N7 x/ l0 o) n3 X& ~ 苦痛即是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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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8 k6 M3 A: k 很多事情是在遗忘之后的多年忽然想起的。一个毫无征兆的夏日午后,因为天气炎热室外一切都显得异常嘈杂。然后,然后的这个时候,我忽然忘记自己处身何处,我想起儿时的一个绒布娃娃,平绒的连身衣裤,同色尖长帽子,橡皮面孔上有不变神色的大眼睛,双手也由橡皮制成,左边的食指上有一个芝麻大小黑色的洞。就是这个娃娃,一点点从我浩瀚如海的记忆深处浮现,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 B0 L* `0 d9 s0 z 当时表姐在一个玩具厂工作,娃娃的面孔、手和鞋子都是厂里扔掉的废品。她让表姐从厂里捡回一套,然后从家里翻出一块红黑格子的平绒布,一画一刀地裁剪,然后一针一线地缝合。那时我不在她身边,没有看见她花了多少心血,耗费多长时间,仿佛这个娃娃天生注定于此出现。
4 C( W2 Y2 @9 B9 d 爸爸带从上海带它回来,我一看就欢喜不已。好像即刻还下了一个决心:从此这将是我的最爱。
% Q- h7 e \ R- V 生命这样哗然诞生,生命也如此悄然流逝。我说它,和她。 ^4 T2 K, |, x" N3 w# ?' Y1 l
我是个健忘的人,所有过往最终都重叠成一个模样,而所有誓言都轻薄得无法对质。时间带走一切新鲜的感恩与感怀。开始厌弃的时候,这个木然的娃娃却开始呈现它的生命力。爸爸看不过娃娃被我东丢西放,用透明的玻璃纸包好它,把它挂在我的床头。每个清晨黄昏或者夜晚,只要有光线的地方,就能看见它睁着不变神色的大眼睛盯住我,我的每一个行动都在它的视线之内。它从不表态,却也从不放任。
3 ~- P# ~$ g" K1 T3 P 于是,我感觉受制。 $ Q: P- v7 k7 a1 N
娃娃手上的洞是作为废品无法掩盖的痕迹(脸和鞋的次处都已被心灵手巧的她小心遮蔽),我的目光开始刻意回避那个黑色的破损。它让我看到生命的残缺,人生有一个洞不断吞噬所有优雅与温情。无底庞大,寒冽空茫。 $ K$ H3 m7 X Q% o
一切总有终点。就像任何期待都不曾期待,直到结局迎面而来。 4 Q( q8 @; Y% F" v e, \( H
那年我离开家后就再也没回去,父母亲也择年离开了那里。那个家不复存在。 9 q7 Z% \8 ? n, i! H
一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终于只落定在记忆的曾经,再无将来。我没有问起父亲那个娃娃的下落,如此漂泊的路途,我们自己都无法确定前方,谁还会顾及什么娃娃。父母应该在搬家之前把它转赠给熟人了吧?这一路奔赴颠簸,让我懂得有些失去永远无法探其所以与所往。
|5 \: A& B. Z" B. e$ l8 l 可是,它现在在哪里?它现在好吗?它会在谁的身边睁大双眼,袒呈生命最无法掩饰的空洞?
?& }9 X- Z2 P# |: O5 F& R 她把自己的爱意和心意一丝一线地缝合进它的生命,让它在远方我的身边如花盛放,随后又似尘埃般失色。她带给我愧疚,痛惜,哽咽,和静默。 " P, u6 M! g _! B8 n4 b
她教给我:爱无辜,却是一切伤与痛的根源。生命存有一个洞,吸纳一切放弃与遗失,贪婪得如同冷酷饿兽。我们在回望中经历人生每一次爱所带来的伤痛。
+ n( f8 b6 V. k6 O1 k$ | 直到苍老。 # f1 }. E- K1 S; k$ D9 h: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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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还有一只毛绒玩具狗,大约有一尺半长,不到一尺高,白褐相间的毛色,匍匐状向前趴着,伸出红色的舌头。有一段时间,很流行在家里的床上或者橱柜上放这样一只毛公仔。因为它足够大,足够精致,又足够威风。 ' j+ `. y I) l G+ O
而我与这样一只毛绒小狗的相遇,在那段流行之后很久。
# e: j9 e- q1 {: G; _% v- R8 q 那天我去她那,她兴冲冲地拉着我说,住在楼上三楼亭子间的人搬走了。“是吗?是搬去新房子了?”我应和她,有些惊讶地说。她忽然拉着我去天井,于是,我看见这只放在方凳上的小狗。终于知道,她是为它才这样兴冲冲。 ' l% W7 ~+ Z9 X7 v: I
“他们家扔掉多少好东西哟……你看这么好的玩具狗他们也不要了,我问他们要的,放在水池里洗干净了,再放在太阳下晒干,然后给你带回去……”
' I8 v" T" H$ u& _9 Z 我看着这只小狗,它湿透了(因为她不会用洗衣机,因此没有给它脱水),不清楚它的内里是什么质地,只知道湿透之后它变得特别重(后来才知道它干的时候就很重),长长的毛绒因为湿呈现出一缕一缕的样子,原本的白颜色也因为湿看上去脏脏的。
% k1 P2 y' [ e+ t3 j, H5 [4 Q0 Z: v 我想,在它崭新的时候一定是很漂亮的,我听见她还在说“你看,你看,这个小狗眼睛又黑又亮,多好看……”我的目光停落在她的脸上,她看上去又高兴又执着,脸色微微泛着红,神情神往。
/ q" d( U1 p% R+ b 于是我也高兴地说:“嗯,是啊,真的很好看,这么好看的小狗他们都不要,太可惜了……晒干了真的给我吗?”我的声调充满惊喜。 2 r3 r" p# m0 S0 f3 N
她更加快乐了,“我就是想到你,才问他们要的,我洗了很久,等晒干就给你带回去,放在家里多好!”
. H& U8 c. m. v 我想起夏日里气闷的厨房间,她因为腰骨突出身体半倚靠在水池边,清洗这个沉重的“庞然大物”。这副情景影响了我的情绪,我那修饰出的惊喜音调,欢喜心情忽就沉没。只有她还毫无在意地断断叙说,脸上因为劳累和热呈现的绯红未曾褪却,却从此定格。 , c( ?5 H! u: E+ d {) u' x# r
她的神情落入我心,在那里悄悄生长,蔓延成长之又长的思念。 6 H; P( |- |+ X0 d6 @3 `' G- f
这只小狗,等它干燥之后我终于带它回家,可是回到这套租借来的“别人”的房子里,四处陈旧而籍乱,我能够把它放在哪里?它依旧零乱着长长的毛,它的长毛仍然因为旧而显得脏,它并不完美,它的鼻子有点点破,它的肚子下边线脚有一道小小裂口,而它依旧很沉很大。这样一只小狗我应该把它放在哪里?它不是一只普通的小狗,它满载着她对我的感情。这样一只小狗,它沉重得我几乎无法拥抱,我应该把它放在哪里? * z7 s' I* f3 ]
她后来似乎也惦记着,问过我:“拿回去之后是不是很好?”
- X2 [0 y9 O6 k- C6 O 我似乎也回答她:“是的是的,真的很好。”
4 X6 c% ^7 q) W5 v4 ~8 l" j; C 有一段时间,它被放在房间里,可是因为不合时宜,它又被放到储物间的小沙发上。一放就是长久。长久到我不再愿意看见它,因为看见它就想起那天的她。想起自己的虚伪,无情,和辜负。 8 V0 R7 U- o. ]7 {4 f/ D+ v
情感的负载总是沉重,如果你重情,你就将负累。于是,你会因此微笑,也会由此哭泣,于是,你再也逃不脱记忆,它时常或偶然地回来,它来碰撞你心底最深最暗最柔软的伤口,令你痛楚,只为激起你轮还不休的澎湃。
/ W. C2 ^- H8 c. ~+ P& g 搬家的时候,我们还是抛弃了小狗。她再也看不见。她不会知道一切真相。 . v: z( E1 u0 @% I' _
她让我懂得什么是“有心”,什么是“有心无力”,什么又是“无力却依旧有心”。
/ Z% b' C- M* g4 m, ~2 W* A- Q 她还让我明白,真相总是残酷。而我们看见的美好却常以残酷为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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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量是什么?是精力充沛,挥金如土,还是本已无力,却竭力予人? ) D- J G+ b) \: V
年轻的时候,她一直去家附近的那个公园,在那里有她很多的朋友。那个时代,似乎每个人都有一段辛酸的个人经历。那些经历让她们逐渐衰老。在最终的衰老之前,她们会有这样多的心事需要相互倾诉,所以公园清晨的树林旁总有一群人,谈笑风声。她也在内。 * E3 e2 I! X, D, _- c
我一直觉得,她是最美的。在她们中,她容颜清秀醒目。
1 e; Y% {& A" G' _ q0 j4 A6 u 那时的她腿脚灵便,腰骨还没开始作病,脊椎也还挺直。她的满足来自她的自由。虽然,我直到很久远的后来才领悟到这点。时光从鞘中抽出它的双刃剑,一面削割她的身体,一面削割她的容颜,仿佛一场由抗挣归于顺静的旅途。 ! U$ L) |. ` P( F4 n7 ^5 Z8 T, O" L
有这样一天,我忽然发现她的变化。白发压盖了黑发,修长的手指褪去光泽突显枯瘦,走路时身体越发倾斜,躬起腰的身材这样矮小,腰经常痛以至于难以长时间站立。她老了,她这样累。
e5 ?1 P Q% |- }& w1 \( s; N- n% F 在公园里认识的王家阿婆比她年纪大,收养的孩子成年之后就不再和她居住在一起,九十几岁的王家阿婆独自住在一套亭子间里,由一个佣人帮忙料理生活。 ! k0 f: D, y* P
有一天,她让我陪她去看看王家阿婆,我有些犹豫,她腰不好,腿脚也不再好,要走两站路对她来说是太难了,可她坚持。出门前她换好干净的衣服,戴上一条黑色的围巾,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我帮她把一缕乱发夹到耳后,看着镜子里的她,我依旧觉得她美。美在我心里是一行诗句,被用来描绘。
2 _7 I* z9 @- P! |+ ]6 ~" L! G 她拿好拐杖与我出门,一边向我回忆,“王家阿婆老早对阿拉多少好哦,伊拉屋里家境较归好,各个辰光屋里一直人来人往,人伐断各……逢年过节,亲戚朋友送个奶油蛋糕阿老多个,伊阿里一次伐是酿自家佣人送一则到阿拉屋里?现在……现在才会噶苦,身边没任何亲人……”我们一边慢速地行走在马路,一边说话。不时有熟人迎面和她打招呼,“外婆,好久没看见你,人好啊?”她会笑着回答“嗯嗯,蛮好蛮好,现在不大出来。”她竭力挺直她的腰,表露她的端庄。我看了,心开始痛。我想,这应该就是命运。她的话和她的身影,都在告诉我,命运的种种波澜与无测。
b. H( K6 m1 | ~2 p( V; W" p 亭子间在二楼,这里有一条黑暗陡直的楼梯,楼梯下半部分没有扶手,她把拐杖交给我,然后用手拉住上面的台阶,一格一格往上“爬”,直到能够拉住楼梯上半部分的木扶手。我在楼下向上看她,这样一个仰角,她倾斜的身体全部落入我的视线。成为又一个定格,里面依旧有痛楚。 S, l+ @6 V! r! m+ A
她和她聊天,王家阿婆开始流眼泪,说“我看不见也听不见,不能走不能动,我每天躺在床上,我求主能够让我死……”她对她说“不要这样想,走不动就不走吧,菩萨总是知道的……”她们有着不同的信仰,相系彼此的只是一份无力支柱苍老的友情。而我相信神会眷顾她们,恩泽她们。
( l/ P) k- p) I3 H8 ~/ f9 q! r 她们说很多,我不参与,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她们。我很清楚,这将会是越来越难的相聚。又是命运,命运勿容背逆。 5 R" v3 k2 g! ?
后来,家里不再让她出门,不再让她走那么远的路,更不让她再去爬那段黑暗的楼梯;后来,她总让我送点东西去,有时是蛋糕,有时是一双袜子,有时是几卷卫生卷筒纸(她自己只舍得用卫生草纸);后来,她自己再没能力去看望王家阿婆。
4 ~ S; [# [9 f+ S2 f; R) f 力量是什么?是精力充沛,挥金如土,还是本已无力,却竭力予人? 0 O3 Z' U" m7 K+ |- m9 k
或者只是在命运的按捺下,从抗挣归顺静默的所有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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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b) A6 U2 U/ Y5 k( t5 G! z# S: ]( \ 她是我阿娘。一个乐观坚韧了一生的平凡的女人。而她在我眼中的高贵与智慧,无人可及。
% }# q5 j) k8 W) U4 d7 x 当这个世界向她关上大门,当她曾经的家向我关上大门,我知道她再也不会离开我,她会一直在我身边,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 ' l+ y+ {3 y& f3 j9 n1 J
我便是曾经的她,她即是将来的我。 3 ]: x7 E- H$ E8 P. V- O;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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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a/ x6 c! K5 }% O( ` 看看你的身边,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人? / [6 l% y# o# H" A9 ?$ A9 ?
她离你很近,和你很亲,她有着高尚的灵魂,洁净的身体。她经常向你微笑,很少当面流泪,她时时为你着想处处替你留意,她独立、坚强、自尊、温情。
1 L) l$ A% p" |, g 还有,无论何时她都很美,而无论哪行诗句都无法言尽她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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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P2 U$ G* Y! {/ e) q" Q 注:
1 W3 m" K6 M) d! S- M 阿娘:宁波方言“祖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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