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年妖精恋(中篇)
妖精在恋爱一、一个老妖精
青色布衣,黑色布鞋,淡蓝的长裤,一个潇洒颀长的少年从“子不语”酒吧中溜达出来,一串霓虹灯将他的影子七零八落地编排在地上。他蓄有长发,扎以一根红线,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显得闲适而萧索。
这是第七十五天,依旧是个无所事事的日子。陆少羽自下了茅山以后,吃喝玩乐,终日如幽魂般四处游荡,乱交了些朋友,倒是没做过一件正经事情。陆少羽心里叨着:还好师傅他老人家有先见之明,给足了盘缠。不过,以后的日子就有点小麻烦了。陆少羽摸了摸干瘪的钱包。不过此子天性洒脱,略一皱眉就抛开了囊中羞涩的烦恼。
陆少羽的师傅茅山神翁曾郑重其事地告诫:他此番下山乃入世修行,要除魔卫道,竭尽所能。可惜陆少羽却反其道而行,非但与一窝山魁称兄道弟,救了九华山的老树精,还与一位娇滴滴的吸血鬼谈情说爱。陆少羽心里窃笑:这些糗事如果给山上那老家伙知道,还不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本少爷这么机灵,应该可以瞒天过海。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右手掌心,想起在葬龙窟的经历,到如今还是不寒而栗。在他的右掌上有一块紫金色的龙形剑印,这便是在葬龙窟里莫名其妙留下来的。那次,躲过葬龙窟两大神兽骊山狐龙与赤尾石鳕的追杀后,陆少羽躲入一个神奇的古洞……
乍一入洞,陆少羽的双目就被璀璨的金光眩得瞎了一般。待到适应那强烈的光线,陆少羽眯开一条缝窥去,瞳孔顿时放大,不禁看傻了眼。
乳白色的光充满整个狭窄的空间,张开双手便可抵住两边。中间闪耀着一簇耀眼的金光,形成黄芒四射的圆形光圈。
他后退两步,却抵在一块柔和的东西上,还热乎乎的。陆少羽猛然回头,惊骇地发现,刚才走进来的石门已经离奇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的一块光滑的“壁”。
天衣无缝的“壁”。琉璃般色彩绚烂的光滑的“壁”。
更惊人的是,这块怪壁居然是热的。
这种“壁”也不知是由什么物质组成,吹口气便会潋滟出波纹来,但触手摸去,却异常坚硬。陆少羽再是胆大包天,也忍不住一阵虚脱。他缓缓地转过身,看清楚这个梦幻般的石洞竟是一座光怪陆离的密府。有两股淡青色的云团在飘浮幻化,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那都是两个汉字--昆仑。这两个云烟弥漫而成的怪字,时而重叠,时而离散,端得怪异莫名。 陆少羽好奇地伸手去摸,但见手风扇动,那烟字被吹散开去,但转眼之后,又自聚拢成昆仑二字。
陆少羽念道:“昆仑。”他忽然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陆少羽放喉大喊,但耳中依旧空空如也。这是个万籁俱的世界。陆少羽沮丧地怀疑自己是否成了哑巴或者聋子。据说在月球上,也是如此安静。然而,这里并非真空,呼吸畅快得很。
这个密不透风的地方,有如此新鲜的空气,本身也是谜团。
陆少羽愣了许久,终于把目光投向洞中央的金色处。亮堂堂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他刚才一直忽略了这最醒目的东西,此时望去,全身鲜血顿时都涌向脑袋,他张大嘴巴一时吐不出气。
那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一柄紫金色的宝剑,插在石坛上,剑身闪动紫金光芒,若有千条彩瑞,万朵彩莲,瑰丽绝伦。尤为奇异的是在剑身上有一条紫龙若隐若现,金鳞闪烁。
陆少羽思绪飞转:这也许是无价之宝,在拍卖行上或者能卖上个好价钱。不然,带回去孝敬师傅,也能换些好处。他美滋滋地想笑出来。可惜这少年忘记了自己身在一个插翅难飞的绝境。
陆少羽灵光一闪,大喝:“修真法界!”
道宗有个传说:在上古时代,法力高强的修真者会在天地灵气凝结的山川宝地以法术结成阵法,作为修真之地。
陆少羽本以为这地方肯定就是传说中的修真法界,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清楚到,这个地方比他想象的还要神奇无数倍。他今日所获的乃是一个万年难逢的奇缘,对于他讲来的人生产生了莫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完全改变了他本来的宿命。
陆少羽走近剑台,听得一声清脆的龙吟,剑身在微微颤动,仿佛是欢迎着他的到来。陆少羽伸出手,犹豫凝在空中几个眨眼的功夫,终于伸手将剑柄握住。此宝似乎已经通灵,善解人意般自动向上挺起数寸,陆少羽也见怪不怪了,手劲向上,毫不费力地将剑拔出。但后一个变化就出乎意料了,那剑身拥有生命般自己一抖,向上扬起,竟然一下子割在陆少羽的手腕。此剑犀利得可以垂毛断发,陆少羽的痛叫起来,伤口渗出的血珠沾在剑锋上,只见一个低沉的霹雳声响起,剑身上刹那间光华熠熠,竟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水晶石台劈去。
宽厚的石台一剑两断,竟如切豆腐般轻而易举。陆少羽隐隐感觉到剑上的戾气,仿佛是古剑在报复石台对它的禁锢。
陆少羽不知所措地握着剑柄,遽然发现这掌中宝剑正在缩小。陆少羽大骇,想要丢开宝剑,却发现这剑好似粘在了手上。陆少羽听天由命地站在原地,木愣地看着剑缩成半尺……九寸……七寸……六寸……忽然眼前金光爆绽,他难以忍受地闭上眼睛,但觉手心传来岩浆般的热量,痛得浑身颤抖。脑中轰地一响,陆少羽再度睁开眼睛,愕然发现自己身在葬龙窟洞口,两大神兽正从不远处奔来。陆少羽惨叫一声,飞也似的跳出洞外,口吐咒语,以法器封住了阴森可怖的葬龙窟。
此刻,在明澈的月光下,陆少羽再一次仔细打量的怪印,若非有这东西粘在掌心,他绝对以为进入上古的修真法界只是幻觉。“可惜没拣到什么宝贝。”陆少羽叹息,脚下追踢一个易拉罐,他信步走到天桥下。 这一刻,他有种奇妙的感觉,仿佛刚从一团雾气中穿过。
突然,街道变得空空荡荡,再没有行人,也没有车辆,安静得出奇。路灯也似乎比往日黯淡,明月退缩在云后,云层沉得很低。前一刻,似乎还见到车水马龙的繁忙夜景。
陆少羽素来粗枝大叶,又况有些醉意,竟没觉察到身边的异变的发生。一阵倦意袭来,他找了个角落,浑身乏力地坐下去。作为浪子,他早已习惯天被地席的生活。
忽然,陆少羽闻到酒味,越来越浓……
他略微转身,手肘就撞到一个人身体。陆少羽吓了一跳,刚才明明没有人的。
“哎呦——,哪个小兔崽子蹭了我这根老骨头了?”一个苍老的懒洋洋的声音在陆少羽的耳边响起。
陆少羽惊讶地看去,昏暗的墙角冒出个三角小眼酒糟鼻子的老头,正枕着个个大缜红葫芦打哈欠。
好奇怪的老人!陆少羽想着。他移开两步,又是要坐下去,怪老头的声音又在下面响起来:“哎呀,这个小兔崽子,存心跟我老人家过不去,居然把屁股朝我脸上摆。”
陆少羽低头一看,又被吓了一跳,刚还好端端躺在两米开外的怪老头不知怎地就闪到了这里,枕着缜红酒葫芦歪躺。
“这老人好快的身法,我还是让着他点。身为茅山派少主,理应尊老爱幼。”陆少羽高尚而心虚地想着。
“哎呀,如今的年轻人真没礼貌,做错事情也不道歉。”怪老头在身后冷言冷语。
陆少羽找了块干净地方,刚要坐下,他神经质地低头看去,见到两颗贼亮贼亮的小眼珠。陆少羽大吃一惊。
“喂,小伙子,你三番五次来打扰我老人家的清梦,倒地想怎么样?”怪老头恶人先告状。
陆少羽这回镇定下来,掐指一算,无名指的关节发酸,正是遇上妖物的征兆。 可惜他道行尚浅,算不出这妖精的来历。他忖道:“遇上妖精又如何,茅山道士本来就是除魔卫道的光辉典范。只不过他陆小天师仁慈为怀,倒不愿大开杀戒。”心念及此,便鞠躬道:“老人家好。”
那怪老头伸着懒腰说道:“前倨后恭,莫非有什么阴谋?”
陆少羽搔头道:“怎么会呢,您老人家法力高强,作小辈的敬仰还来不及。”
怪老头看着他这样,笑呵呵地道:“好。好。小家伙倒是学得油嘴滑舌。”
陆少羽虚伪地揖道:“茅山陆少羽拜见您老人家,请多多关照。”
怪老头闻“茅山“二字,先是一愣,随即摇头晃脑地道:“我老人家一没钱财,二没闺女,你这年轻人就不必多礼了。烟波钓叟是你什么人?”
陆少羽听到师傅的名字,恭敬地道:“正是家师。”点点头,又自走到一旁,迅速地坐下去。
怪老头的鼠眼将瞄了几眼:“既然是天师之徒,你这小道士怎么就进了我的法障?随便闯入他人法障,可是修真界的一项罪名。”
陆少羽环顾四周,大惊失色,怪老头所结的法障约莫有百米方圆,这简直是半个神仙了。,这样的妖精再来十个八个陆少羽都不是对手。陆少羽干咳几声,眼珠一转说道:“我是久仰您老大名,特意拜访来的。”
怪老头何尝不是疑窦丛生:以这小道士的法力,根本不可能走进他法障,除非有高人相助。看他神色该不是受师门指使,莫非……莫非是他派来的?怪老头心头一凛。他千辛万苦摆出这个法障,就是为了在此与那大仇家决一死战。
怪老头怀疑地看着他,问道:“哦?难道你认得我这糟老头?”
陆少羽用手作扇,一边扇着脸一边说:“您老的声名在修真界如雷贯耳,我岂敢不知?”
怪老头“哦”了一声,陆少羽神色微变,扯开话题道:“您老精神矍铄,真有仙风道絩骨”
怪老头看出他在胡说,更加确信陆少羽便是那大仇家派来的,他也不点破,轻描淡写地道:“五脏庙也该祭祭了。”
陆少羽闻言大惊,还以为老妖精要吃掉他。待见到怪老头的掌中变出一只香喷喷的烤鸭,才安定心神。怪老头大口大口地撕咬,啧啧地咂嘴不已。这么一来,陆少羽也感到饥肠辘辘。
陆少羽在一旁大咽口水,心里骂道:“死老鬼,竟敢不孝敬本天师?小心本天师用降魔灯降了你。 ”他偷偷地在肚子里大吹法螺。
二、又一个老妖精
突然,一个甜丝丝的、如解花语的女子声音传来:“死老头子,又来欺负后辈。”
怪老头怪叫一声,顿时脸色煞白,大有卷铺盖走人之势。他掌中的烤鸭也化作了白烟。
娇滴滴的声音继续道:“你既然被我找到了,就甭想跑得掉。你敢动,休怪老娘施展‘九天十地搜魂大法。”
怪老头打了个哆嗦,干笑道:“唐娘子芳驾到此,老酒鬼我怎么舍得跑开呢?”
陆少羽左顾右盼,却也看不到一个人影,他暗暗叹息:哎,怎么又来了这么厉害的妖精。难道我茅山第二大天师今夜真要在这里吃瘪不成?早知有今日,我实在应该把师傅的捆仙索和烽火轮偷出来了。
陆少羽追悔莫及。
娇滴滴的声音又说:“你这个狠心鬼。我又找了你三百多年,这一次你还要逃吗?”
怪老头摊手道:“老酒鬼长得人模鬼样,猪狗不如,唐娘子乃是绝代佳人,为什么偏偏缠着我不肯放过呢?”陆少羽看到怪老头的眼中掠过一丝深重的哀痛。
娇滴滴的声音变得冰冷如冰霜:“当年的事情,难道你真的忘得了?我再问一句,你到底想不想见我?”
怪老头摇头又点头,点头又摇头,他一脸苦相,模样惹人生俊:“当年我一时糊涂,想在马嵬坡下找一坛玄宗皇帝的美酒――‘不早朝’,并非存心偷看你沐……”
“你还敢说?”女声变得尖利的刺耳,但见怪老头无缘无故打了个跌,秃顶乱发的大头动摇西摆,甩成波浪鼓似的。怪老头哇哇怪叫,讨饶道:“唐……唐娘子……唐姑奶奶,快停下来,停下来……我这老头经不起……折腾。唉……唉,脖子……脖子要折断了。”
听口气,大概是隐身的唐娘子正以某种奇法在惩罚怪老头。陆少羽不健康地想到:原来糟老头有窥阴癖,嗯,这倒是个有品味的妖精。
此刻,空气吹透着诡异之风,风阴森森的。陆少羽打了个哆嗦,他急忙在用右手中指在左掌上画了一个火字符,印在额头,顿时,浑身顿时又热起来。拿开手掌,金红色的“火”字在额头微微发亮。
两个妖怪没有理会这小道士,继续聊着。
“你不是修成了无量金刚诀,神通广大,还怕我唐娘子不成?”
怪老头裂着嘴,干笑道:“我哪敢用来对付你呢。”由于头颅正高频率地摆动,他声音也充满了颤调,听得滑稽得让陆少羽差点发嚎。
又过数秒,怪老头斗大的秃头终于停止摆动,他喘了口粗气,涎着脸道:“多谢唐娘子手下留情,老酒鬼与你在三百年前匆匆一别,实在想念得很。”
“哼!你这种妖话谁会相信。”
怪老头尴尬地搔搔乱发,道:“唐娘子国色天香,何不现身一会?”
那娇滴滴的声音沉默半晌,问道:“你不怕见到老娘吗?”
怪老头的举起葫芦狂喝数口,怪声道:“有酒壮胆,阎罗王都敢会会。”
又是一阵沉默。
“好。好。好。好……”一连串的“好”字如同从冥界深处传来,充满阴暗潮湿的味道。 陆少羽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他见怪老头这么害怕唐娘子,倒也有些恐怖。
哗地一声,眼前红光大作。
陆少羽惊骇地倒退数步,眼前忽地闪出一位高高瘦瘦的红衣人。他细细望去,立刻吓得面无人色。他这才有些明白为何怪老头会怕成那副模样。
他看到了一张骇煞人的脸。这张脸足以让东施和无盐之流也甘拜下风的。 这张脸属于――
唐娘子!
她秀发如瀑,长约一尺,如丝绸般柔顺,是银白色的,仿佛一丛飘扬在微风里的柳枝。发梢插着一支碧玉色的似花非花似芝非芝的奇异植物,有几滴露水在瓣上滚动,欲落不落,这支植物仿佛还在生长,怪异之中却有妙不可言的美丽。陆少羽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生机盎然的神奇植物。唐娘子的银发是如此得艳光四射,然而……
她骨瘦如柴,长长的古典裙袍不像是被穿着,更像是被挂着。她的嘴不是樱桃小嘴,但同时可以放进四五个樱桃该没问题,鼻子倒是不高不低,只是不如不张在脸中间的这个地方就没几人能看出那是什么东西。唐娘子的眉毛浓得可以滴出墨水来,脸色惨白得像是随时会掉粉,最分明的还是那双眼睛,左眼凹右眼凸,同样是名眸善睐,却睐得人毛骨悚然。再说双颊的染的两片胭脂,非但不能增加一分艳丽,倒是添足了十分恶陋。
陆少羽目光不敢在唐娘子脸上久留,转头去看怪老头,意外地发现怪老头歪着脖子,正津津有味地盯着唐娘子,还一脸陶醉的表情。 陆少羽似乎有点明白了这两个老妖精之间的瓜葛。
唐娘子幽幽地道:“鹤觞老鬼,你这个负心鬼,躲了我一个三百年还不够,又是躲了我三百年。六百年啊,整整六百年!我自从与你结成伉俪,为你恪守妇道,对你无微不至,你怎么舍得离开我?”
陆少羽听着“鹤觞”二字,但觉耳熟,但又记不清楚在哪里听说过。陆少羽幸灾乐祸地想:像唐娘子这样的长相,就算不是千年难见,但起码也是百年了吧。恪守妇道比呼吸还容易吧。可怜的糟老头,他的妖运也够衰的。他逃婚逃了六百年,也算是壮举。同为英雄男儿,我得向他适当表示一下尊敬。
这小子胡思乱想的时候,被唤作“鹤觞老鬼”的怪老头叹了口气,把嬉皮笑脸的神色统统敛去。
唐娘子灼灼如焰的目光盯着鹤觞老鬼,也沉沉地叹了口气。两个老妖怪的目光交接的一刹那,脸上都浮起一种奇怪的表情。他们的目光如磁铁般互相吸引着,很久没有挪开。
陆少羽这才发现鹤觞老鬼个子的很矮,只能够到他的肩膀,如果站在唐娘子身旁,恐怕就与人家齐胸高吧。
鹤觞老鬼出奇地柔声:“你这又何苦呢?”
唐娘子的眼神也出奇得温柔:“那件事你瞒着我,可我早就知道了。人说薄柳之姿,而我却连枯柳之姿都没有,偏偏你还对我那么好……我要是不知道那事情,也没脸纠缠你六百年。你若真是负心鬼,我何苦千山万水地来找你?”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宛如杜鹃泣血,凄凉感人。
鹤觞老鬼又叹了一声:“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你何必再找我呢?”
唐娘子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鹤觞老鬼重复了一遍:“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唐娘子道:“我曾经听李隆基在贵妃的坟上轻声吟唱这一句,他无论做错过什么,在那个那时候,他是位好丈夫。你虽然躲开我六百年,但我知道……”她没有说下去,鹤觞老鬼痴痴地看着她,看得唐娘子的双目湿润。
两个老妖怪的眼睛,都晶莹地亮着。
这是一对久别重逢的伉俪。陆少羽揉了揉发痒的眼睛,轻轻走到远处。
唐娘子慢慢的走到鹤觞老鬼跟前,鹤觞老鬼牵起她的手,为她拂开额际的散发。
执手相望泪眼,竟无语凝咽。
“又过了三百年,餐风饮露,你还习惯吗?”
唐娘子没有回答,她抽出右手,掌中无声无息地变出一把木梳来,她轻轻地为鹤觞老鬼梳着一圈头发。
“乱糟糟的成什么样子?你这老酒鬼,还是没有一根白发?”
“有了也不差,要白就白成你这样。天下间再没有比你更好看的白发了,小唐。”
“为老不尊,还这么花言巧语。”唐娘子浅浅一笑, “我知道那次你是故意来偷看我洗澡的。我在马嵬坡下修行,天下间谁不知道?”
“我当然是故意来偷看你的。我还故意让你发现,看着你又羞又怒的模样。”唐娘子的梳子用力一插,鹤觞老鬼痛叫一声,他抬起头,看到唐娘子含着泪正深情地笑着。于是,他也笑了。
“我知道你生气的时候,其实心里并不恨我。”
“你这么大胆的老色鬼,我怎么会不恨呢?”唐娘子轻轻地说。
“就算你恨我,我也不管。小唐,”鹤觞老鬼的语气缓缓的,呢喃一般,“别人都说你丑,可我却觉得你比天仙还要漂亮。”
“我哪里很丑?”唐娘子幽幽地说,“我是丑,很丑很丑。就你这老糊涂看不出来。”
“马巍坡下葬着古往今来最漂亮的贵妃,她的尸体万年不腐,别人看了她,都看不出你的好。他们都是糊涂蛋。”唐娘子“噗哧”一声笑出来。
陆少羽听他们轻声说着往事,再忍不住眼中的热泪。他看着唐娘子血盆般的大嘴,看得难过起来,他真想让这位女妖长得好看一些。
鹤觞老鬼问:“我来偷看你,你开不开心?”
唐娘子点点头:“开心。很开心。我在马嵬坡下,每天看着杨贵妃,她真的好美。她死了以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来盗墓,为的只是看一眼她的遗容。然而他们看到我,都吓得屁滚尿流。呵呵,就连鬼怪看到我都避而远之,也怪不得那些凡人。”
“只有你,你是来看我的。”她举起红红的袖子,拭去流下的泪水:“‘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贵妃的遗体被我放在冰晶棺里,她的花容月貌永远也不会毁掉。但你进来的时候,你却没有看她。”
鹤觞老鬼略带得意地笑道:“我走过玉环的灵柩,看也不看她一眼。我想你也许正对着夕蓝玉镜看我。”
“你这老滑头。我哪有看?我在露水池呢。”
“你不看怎么知道我没看杨贵妃?”
“这光彩的事情,你都说了十几遍,我哪里还不知道?”
鹤觞老鬼嘿然道:“也对,也对。哈哈,我就是不看杨贵妃,我只是来看你。”
唐娘子将鹤觞老鬼的头发理了又理,目光中尽是缅怀之色:“我当时想去拿衣服,却不料被你用摄物术给抢走了。我本来可以用草叶变出一套,但露水池附近却寸草不生的。”
“哈哈,所以就便宜了老酒鬼我。我拎着三壶 ‘不早朝’,在独一无二的唐娘子身边把那三壶一口气灌下肚子。那可是世间最后的三壶不早朝啊。”
“我记得,你当时还唱着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错矣错矣。我念的是‘对酒当歌,妖生几何。’你以为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其实你也错了。”
“哦?”唐娘子甜甜地笑着,眼泪又从眼角淌下来,流成两条细线,“你从来没有说起过。”
“最早见你是在贞观六年,清明日,你手上拿着一朵芍药。你来到一口井边,扶着木栏,阑珊地看着井水。”鹤觞老鬼的眼角的皱纹上也闪动着泪花,“那口井是我的修行处,你在我的井口照着脸,流着泪,一串又一串,滴在井里。”
“我忘记了。”唐娘子笑盈盈的,带着歉意。
“都是一千多年前的旧事了。”鹤觞老鬼摇摇头笑道:“你以前不知道,我今天才告诉你。”
听到这里,陆少羽听出一种生离死别的味道。 难道老个老妖精就要大难临头了吗?
唐娘子勾着螓首,问道:“三百年前我送你的那块石头,你还留着吗?”
鹤觞老鬼从袖子里掏出一颗橄榄状的乌黑石头,爱惜地摩挲着。
唐娘子拿过这块不起眼的石子,说:“这是峨嵋山上的娑罗花经千年结出的娑罗果,是玄宗皇帝送给杨玉环的宝物。”唐娘子将之丢在地上。
一瞬间,整片天地变得绚烂多彩。
娑罗果落在地上,升起一股七彩色的烟雾,烟雾中闪动着灿烂的旒芒,聚成明亮氤氲的雾气。然后,仙烟妖雾中有一根小苗冒出来,迅速地拔高,升到四五尺高,蝶翅般的彩斑叶子婆娑多姿,上千瓣小小的花叶仿佛数百只蝴蝶在曼妙地挥动着翅膀。一个火焰般的花蕾长出来,在逐渐稀薄的彩雾中脱颖而出,缓缓地张开花瓣,绽放。花是深红的,五片瓣,状如大蜀葵。花上惟有一条蕊,比花叶还长,蕊枝呈青色,如槿,花蕊上端缀有金色碎屑,整根花蕊婷婷玉立,犹如姿态婀娜的花仙子在摇曳翩舞。花瓣仿佛燃起的火焰,而花蕊则是冰清玉洁的仙子,透射着璀璨夺人的魅力。
一种淡淡的香味蔓延开去,清馨、宁静、幽远。第二天,唐城所有的人都在说:“昨天晚上闻到了奇妙的香气无论是醒着的人,还是梦里的人。
这株娑罗花的美态,简直惊心动魄。只绽放那么一朵,却给人被千千万万朵的鲜花包围的感觉。陆少羽沉迷了,他仿佛看到广袤的沙漠中开满了昙花,又仿佛觉得碧蓝的天空中纷扬着金粉,再感觉不到一丝人间的脂粉味。
可惜,只一瞬间,花就凋谢了。又一瞬间,整棵娑罗枯萎下去,薄雾散尽,地上只余下一滩花尘。
风吹起来,娑罗花的香味与尘土都随之消散,镜花水月般无影无踪。
这便是一朵娑罗花的一生,犹如一个民族诞生与灭亡般,让人刻骨铭心。
三、神仙壶公
鹤觞老鬼轻轻地唤着:“小唐。小唐。”此刻,唐娘子的脸仿佛染上了娑罗花的娇艳,也变得妩媚动人。
唐娘子轻轻地揉着鹤觞老鬼的脖子,说:“老酒鬼,这里还酸吗?我知道你故意让我欺负你,不然,以我的左右采莲手,怎么动得了你这身铜皮铁骨。”
鹤觞老鬼咧嘴笑着。
陆少羽站在一旁动也不动,他仿佛也痴了。
唐娘子向鹤觞老鬼说:“看,那个孩子看我们疯疯癫癫,竟然也不逃开。” 鹤觞老鬼看着陆少羽,又觉得他不像是那个人派来的探子。鹤觞老鬼说:“他是个傻小子。”
唐娘子向陆少羽挥挥手,道:“孩子,你看我们两个老家伙好不好笑?”
陆少羽见到唐娘子向他说话,呆了一呆,没有回答。
唐娘子笑道:“真是个傻小子。”她又说:“傻孩子,快离开吧。这里是大凶之地。”她的声音柔美得让人心神皆醉。
陆少羽也不知有哪里可去,糊里糊涂地摇摇头。
鹤觞老鬼问:“是不是有人派你到我的法障里来?”
“没有,我走到天桥下,就进了你的法障。”
鹤觞老鬼啧啧称奇。
“傻孩子,这里乃是白虎凶地,今夜丑末,北斗照临,戾气弥漫,妖氛聚拢。我知道你也不是个寻常人,但这样反倒更危险。” 唐娘子温和地一笑,虽是丑相逼露,但陆少羽不觉得有半点难看:“等一下就要来一个我们的大仇家,远远不是我们能应付的。你还是快点到老酒鬼的法障外去。我和老酒鬼只顾着叙旧,倒疏待了你。刚才老酒鬼和你开玩笑,你要在意。乘现在还来得及,你快走吧。”
陆少羽抬头一看,南方的星空,也就是东方七宿所在处,有几颗自东到西,距离相当远的星星,突然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芒,那种光芒又细又长,攸然射出。北斗七星之间,有猩红的血光布成蛛网,在漆黑的苍穹异常醒目。
他又转头四顾,这时候,树木桥墩道路房屋全部都消失了,眼前是一团浓黑的浊瘴,在东南西北四方都突兀地屹立着九根白色的石柱,柱子上遍布虎纹,那石柱摇摇晃晃地仿佛一头头凶恶的猛虎,正扑物欲噬。
“九幽白虎阵!”陆少羽惊呼道。
“不错,正是九幽白虎阵。北斗注死,南斗注生,六初七丑时正是北斗死门打开之时,阴气最盛。九幽白虎阵与北斗死门重叠与此,地煞气凝集于白虎穴,天煞之气充满于北斗门,入之无生,触之即死。”
陆少羽自言自语,他记得这是茅山密典《伽蓝百记》的记载。北斗死门每三百六十五年开启一回,每次都有非人间的妖物降临,多为凶兽,由戾气所化,常为祸修真界。
“傻小子,看不出你有点能耐,看出这阵法。”鹤觞老鬼面容一肃,“不过,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它的厉害。你快快走,省得枉送小命。”
陆少羽问道:“你们的仇家是谁?”
唐娘子道:“不必多问,让我送你出去。”她正要施展法力,却听陆少羽喊道:“且慢。小子还没问过两位老人家的尊姓大名,怎么能傻乎乎地就跑了呢?”
这么一说,两老妖都感觉到眼前这少年的荒唐大胆。若是在平日,他们倒很喜欢和这年轻人亲近,奈何时不我与。
“你不是听到了吗?我就叫作唐娘子,他是鹤觞老鬼,都是千年修行的老妖怪。你身为茅山门人,是不是想要降妖除魔?”
陆少羽侃侃道:“非也非也,我不过是好奇问问。上天有好生之德,就算降魔除妖也有违佛理,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万万不会出手的。你们二老有所不知,茅山派自我少年天师陆少羽出山之后,已经成为最仁慈最强大的天师道门派。”
唐娘子宛尔:“贫嘴的傻小子,你再这样罗嗦下去,小命就要丢了。” 鹤觞老鬼补充道:“你年纪轻轻,日后大有作为,不必陪着我们两个老家伙一起死。况且你还是茅山派的修道之人。”
陆少羽暗暗咋舌,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仇家让两位道行高深的老妖怪这般忌讳。他也知道自己身处险境,不过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天生古道热肠,便是看到妖怪落难,也要出手相助。
陆少羽毅然道:“不管如何,我决定要留下来,与两位老人家一同抗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他昂首挺胸,一派豪气干云的模样,两老妖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半晌,鹤觞老鬼冲唐娘子笑道:“这是个不怕死的小道士,我看着很喜欢。”陆少羽得意洋洋地道:“酒公公所言有理。”
鹤觞老鬼问道:“你叫我什么?”
“酒公公。”
鹤觞老鬼老怀大悦,哈哈笑道:“从古到今,敢与我这么大胆说话的年轻人,就你一个。小唐,你听到了吧,他叫我作‘酒公公’,哈哈,酒公公。”唐娘子也展颜一笑:“我本以为修炼天师道的道士都是不近人情之辈,想不到如今还出了一个与妖怪亲近的小道士。”
陆少羽嘿然道:“唐婆婆是不是也同意我留下来帮你们对付大仇家?”
唐娘子喃喃地念了两遍“婆婆”,道:“好孩子,以你的法力,根本就帮不上忙。况且那人乃古代神仙,是天师道的先辈。”陆少羽略一踌躇,道:“既然是神仙,早该跳出五行之外,怎么还会和唐婆婆你们过不去?”
唐娘子叹道:“宿世恩怨。”
唐娘子想了想又道:“难得少羽你这么善良乖巧,婆婆就送你一件小玩意。” 鹤觞老鬼突然插嘴道:“这小子叫我公公,作公公的也该送个见面礼。哈哈,小子,你看这瓶子怎么样?”
陆少羽望去,见到鹤觞老鬼的手上托着一个小小的紫褐色怪瓶,质地似金似木似石,模样有点像观音大士的净瓶,以极精细的匠艺将银丝镂嵌出一棵人参与一朵灵芝。再是眼力不济之辈,也能看出这个古色古香的小瓶子不同凡响。 陆少羽心里偷乐道:“我年少有为,以义薄云天的精神感动了两个老妖怪,堪称众天师的光辉典范。”他一边胡思乱想,一遍仔细地听着鹤觞老鬼介绍瓶子的来历:
“此乃紫羜羯结晶而成,我搜遍名山大川方才得来。你莫瞧着它小,瓶中却能灌下几百壶好酒。”
陆少羽看他背的那个大葫芦,有些狐疑。鹤觞老鬼念念有词,但见小瓶子里源源不竭地涌出酒水,一时间酒香扑鼻。陆少羽确信这是件无价之宝,顿时笑逐颜开地说:“果真是好宝贝啊,酒公公真舍得送我?” 鹤觞老鬼道:“这个自然。你过来,我传你使用此瓶的咒语。”
陆少羽走到他身旁,弯下腰,鹤觞老鬼在他耳边轻声宝瓶咒相告。
唐娘子娇笑道:“死酒鬼,又拿你这酒瓶子卖弄。咒语说得那么小声干嘛,还怕我偷听不成?”
鹤觞老鬼嘿然不语。陆少羽忍不住道:“他老人家的咒语和婆婆您可是大有关系。”
“哦?老酒鬼又玩什么把戏?”唐娘子谑道:“听说我要送你东西,这老家伙就抢着来献宝。嗯,少羽,这酒瓶子可是老酒鬼的心肝宝贝,他肯送给你,也是你的一番造化。”少羽闻言窃喜。
唐娘子又道:“其实老酒鬼的酒瓶子也没什么希罕的,婆婆送你更好的。喏,这个……。”她拿出一件东西,鹤觞老鬼的睁大眼睛,叫道:“莲动檀木舟!” 鹤觞老鬼知道唐娘子一生好强,便是在送人宝物方面,也不肯落于自己之后。
唐娘子得意地点点头,向陆少羽道:“这是七百多年前,何仙姑送给婆婆的法宝。今后你若要行水道,就派得上用场。” 陆少羽见她枯枝般的手掌上,搁着一艘拇指大小的木舟,色泽殷红,散发出龙涎香般的奇异檀香。
唐娘子走到陆少羽跟前,凑在陆少羽的耳边将放檀木舟的咒语说出。
宝瓶咒是:美酒佳酿思娘子。
檀木舟咒语是:明月扁舟忆酒鬼。
文句平凡,但暗含的情意,却让人感动。陆少羽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将两种咒语铭记在怀。
“将东西收好,日后拿出来,多想想你婆婆,婆婆会很开心的。”鹤觞老鬼轻声说。
“走吧,孩子。”唐娘子也轻轻地说。陆少羽听后,不禁湿了眼眶。两老像是在交待后事一般。
陆少羽摇摇头,此时此刻,他更不会走了。
唐娘子拍着陆少羽消瘦的肩膀,辛酸地道:“傻孩子,你留下来也没有用的。来的神仙是壶公,他心狠手辣,法力无边。你就带着我们送你的东西走吧。” 鹤觞老鬼在一旁黯然。萍水相逢,但两个老妖显然已经对这个至情至性的小道士生出感情。
“壶公?”陆少羽一愣,立刻想起《太平广记·神仙传》里便曾为此仙立传。
原来是壶公,难怪二老会如此沮丧。陆少羽绝望地想着,却依旧半点临阵脱逃的意思。 榕树下的转过来了啊 修改版本,在这里存一下。 hao chang .a....... 《神仙传》云:“壶公者,不知其姓名也。今世有召军符、召鬼神玉府符,凡二十余卷,皆出自公、故总名‘壶公符’。”
唐娘子黯然地道:“我和老酒鬼都是物精,而他是人中老仙。仙要降魔,魔不得不降。”
陆少羽闻言一悸,望向天空。地球之外,银色月亮如一只半睁半闭的巨大眼睛,神光流转,仿佛正怜悯地望着人间。
唐娘子轻声向老酒鬼道:“早知有今日的同生共死,何必分开六百年呢?”
鹤觞老鬼叹道:“若不是躲你六百年,我们还能活到现在吗?”
唐娘子听到这话,眼泪就流了下来。
陆少羽觉得胸口发堵,大声说:“我今晚就算拼了小命,也要为两位老人家讨个公道。”
不料,鹤觞老鬼勃然大怒:“臭小子,以你这点道行,也敢口出狂言?就算是你们茅山派的老祖宗,也不敢得罪壶公。你快给我离开这是非之地,不然,我老人家首先跟你不客气。”
陆少羽摇摇头,神色毅然。此时的他,与往常轻佻放荡的模样迥然不同。
鹤殇老鬼又指着他骂道:“你这臭小子,怎么这么冥顽不灵?”言罢,从他袖中刮出一股寒风,吹向陆少羽。
陆少羽手掐不动根本印,在凛冽的大风中岿然不动。他逆着风大声道:“酒公公,我陆少羽虽然不才,但从来说话算话,说不走就不走。您老的好意我心领了。”
鹤殇老鬼道:“好,想不到你还是块硬骨头,那就休要怪我手下无情。”话一说完,从他的袖中竟飞出大片大片的雪花。陆少羽无动于衷地吟起苏东坡的名句:“何妨引箫且徐行,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吟到一半,鹅毛大雪已经将他裹在厚厚的雪层中。片刻之后,已经看不到陆少羽的身影,他已经完全被覆盖了小丘般的雪堆里。陆少羽站在雪里浑身发抖,他虽有火印护体,但终究功力浅薄,敌不过鹤殇老鬼的冰雪法术。很快,他已经脸青唇紫,呼吸也异常困难。
忽然间,大雪化为乌有,有一阵暖洋洋的雾气将陆少羽笼罩。陆少羽顿时浑身一热,他看到唐娘子正用温和的目光看着自己,暖雾正是从她的口中呵出。
鹤殇老鬼冷冰冰地道:“怎么样,吃到苦头了吧?你如果现在出去,还能保住小命。”
陆少羽笑了笑,嘴唇处一阵疼痛:“酒公公不用这样来折磨我了,我是绝不会走的。陆少羽就在这里等着见识壶公的厉害。”
鹤殇老鬼的老脸上露出悲伤的笑意,说了三声“好”就哽咽了。
陆少羽也难过得想哭,在下茅山以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妖怪也会如此多情,也会和人一样笑,人一样哭。
陆少羽说:“壶公如果要赶尽杀绝,少羽就陪两位老人家一起死。在死之前,我要用茅山派的法术与神仙好好地斗一斗。”
唐娘子的红衣无风自动,说:“既然你决心留下,那我们也就不勉强你出去。婆婆好久没有发狠,今晚大不了和壶公拼了,要死就三个人死在一起。”她感触于陆少羽的豪气响,对于壶公也再像以前那么恐惧。
“婆婆,为何壶公要对付你们二老?”
“此事说来话长。”
陆少羽说:“反正壶公还没到,婆婆不妨细细说来。”
唐娘子看了鹤觞老鬼一眼,目光投向远处,用她那妙不可言的声音徐徐说:
“老酒鬼的前身乃一块自天外坠落在太白山圭峰的金石。金石浸泡在一个天然酒泉中,久而久之,得天地钟秀而化作仙胎,历数千年修行后就变成了这个老酒鬼。他专门游戏人间,到处偷酒来喝。” 听到这里,陆少羽才想起为何会觉得“鹤殇”二字似曾耳闻,他的师傅烟波钓叟常常念起一句诗:“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坠春醪。”所谓“白坠”就是一代酿酒大师河东酒圣刘白坠,他的独门佳酿“春醪”便是名为“鹤觞”。史书记载,“鹤觞”酒性奇烈,醉者可一旬不起。想起这些,陆少羽也怀念起茅山上贪杯的师傅来。
鹤觞老鬼霁颜接口道:“你婆婆本是峨嵋山菩提树下的一株人参,机缘巧合化为灵芝,经何仙姑的点拨,在马巍坡下的长恨古墓修行,得以化作人形。你婆婆在可是物精界鼎鼎大名,呵呵,我当年就是慕名而去……阿唷。” 唐娘子嫌他罗嗦,给了他点教训。
陆少羽听得大开耳界。《岭表录异》有记载:“参化为芝,世所罕见,万金难求。”烟波钓叟曾让陆少羽细读此书,奈何后者顽劣成性,至今没有翻过一页。当然,作为茅山弟子,他倒没有为何仙姑点拨唐娘子一事感到意外。在修真界,许多仙人都曾是物精的师傅。
“那么两位老人家是如何与壶公结仇的?”
“我们与他本无任何瓜葛,只是……唉,只是壶公嗜酒如命。” 唐娘子恻然道,“上古传说,若将参化芝与酒精一同炼化,可得人间奇酿――干戈曲。黄帝公孙轩辕便是饮下干戈曲后,忘却七情六欲而成为大神。老酒鬼的被称为鹤觞老鬼,是因为他的元神乃酒中精华。壶公以为,若是将他的元神与我的元神一同炼化,便可酿成干戈曲。那六百年前,我与老酒鬼一同在长恨古墓修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可壶公却自千万里外向老酒鬼传了一张灵符,符上说,他希望老酒鬼能助他酿成干戈曲,如能成功,他将助老酒鬼渡过天劫,晋升地仙。依照上古秘方,若要酿成干戈曲,老酒鬼只需耗损五百年的功力,而我却将元神俱灭。”
陆少羽想:壶公乃天界大仙,要降服酒公公与唐婆婆也绝非难事,为何需要皆酒公公之力来对付唐婆婆?哦,肯定是他忌讳何仙姑。
唐娘子想能看穿他心事般,说道:“仙姑素来淡泊,未必会因我之事与壶公计较。他之所以不敢亲自下手,是怕触犯天条。便是仙人也不能随便将物精的千年修行毁于一旦。”
陆少羽急着问:“后怎么样了?”
“后来,老酒鬼戒了酒,不久,他借故与我大吵一架,然后便离开了长恨古墓。老酒鬼知道,像他这样的酒精元神举世难求,若是没有他的元神,壶公就算将我降服,也不能酿出干戈曲。而且,他知道,一旦他藏起来,壶公就必定会去找他。这么一来,兴许壶公便会放过了我。”唐娘子继续道,“其实,壶公的灵符,我早已从夕烟玉镜中看到,老酒鬼将它符烧烧成灰烬后,一个人跑到太白山上。我跟着他过去,看他在梧桐树下站了三日三夜,那时候,正是梅雨时节,连日来凄风惨雨……”
唐娘子一时说不出话,过了会儿,她惨淡地道:“三天以后,老酒鬼施展了遁地法,也不知到了何方。他哪里知道,我宁可死,也胜过一个人独守马嵬坡下的长恨古墓。贵妃娘娘在世的时候,曾经为我我浇过一回水,我便为她守了一百年的尸骸。然后我开始天涯海角地寻找老酒鬼。 直到三百年前才再一次见到他。不过他修行比我深很多,他用了个障眼法后,又避开了我。”
陆少羽疑惑地问:“那壶公有没有找上过婆婆和公公?”
鹤殇老鬼说:“没有。据昆仑山的雪鱼小妖说,六百年前壶公在黄山落日峰结成修真法界,闭关至今。”
陆少羽说:“壶公会不会只是和二老开个玩笑,哈哈,神仙有时候也要幽默一下的。”
鹤殇老鬼脸色肃然:“壶公从无戏言。这六百年闭关不来,想必是由于时机未到。他此番出山,比六百年前更为厉害,一个月前,他的元婴已经将我找到。我根本就躲不过他的追踪。”
鹤殇老鬼叹了口气,又说:“幸好他闭关了六百年,否则,我恐怕再也见不到你唐婆婆一面。”
“不要讲这么不吉利的话。”唐娘子顿了顿,对陆少羽说:“老酒鬼在此地布下法障,为的就是与壶公来个了结,我以新练成的九天十地搜魂大法发现老酒鬼在这里,就立刻赶了过来。”
鹤殇老鬼轻声道:“不能同生,也要同死。”唐娘子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陆少羽静静地听,他的镇定出乎两老的意料。
鹤殇老鬼奇道:“少羽,你为何能识破我的法障,并且轻而易举就进到里面来?”
陆少羽一愕,搔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我糊里糊涂就来到这里。”他确实不知为什么能够轻易地进入这个人间看来无影无形的法障之内。鹤觞老鬼与唐娘子也百思不得其解。其中缘由,就出在陆少羽的葬龙洞奇遇。此刻,他还不知道他掌心那块奇怪的印记究竟有着多么神奇的用处。
唐娘子猜测道:“也许是你茅山派的心法与众不同,才会轻易进入这个法障。”陆少羽不知所以地点点头。
鹤殇老鬼仰头看天,沉声道:“恐怕壶公很快就来。唉,这北斗死门里究竟有什么玄机?”
他说出这一句,唐娘子高瘦的身子颤动了一下,忙道:“老酒鬼,你是想用天劫来对付壶公?”
鹤殇老鬼点头道:“正有此意。小唐,这白虎阵和北斗死门是你我的天劫所在。壶公若要来,也得忌讳这天劫。”唐娘子深思半晌,说:“你竟然用法障将九幽白虎阵与北斗死门连成一片,这……这……唉,也只好如此了。”
陆少羽听得一头雾水,问:“二老在说些什么?什么是天劫?”
鹤殇老鬼道:“天劫,是修真界的最可怕的劫难,也是最高等级的修行。若是能顺利渡过天劫,便可晋升一个仙阶。我与你婆婆都已经渡过两次天劫,第一次天劫使得我们化出魂魄,第二此天劫使得我们能化出人形。若是能渡过这一劫,我们便能由物精晋升为地仙。”
陆少羽听得张口结舌,他茅山派历史上最厉害的人物也就不过是区区散人,与地仙还差两个仙阶。家喻户晓的八仙就是在渡海途中经历天劫,然后由地仙晋升为天仙。
陆少羽恍然,过一会儿,又问:“二老的天劫与壶公有什么关系?”
鹤殇老鬼道:“我与你唐婆婆本就是天生一对,所以我们的天劫也是也同年同月同时同地,她的一劫在北斗死门,我的一劫在白虎阵。如今,我用这个法障将北斗死门与白虎阵练成一片,那虽然增加了天劫的危险,但也使得壶公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在法障内施展法术,极有可能引起天劫的提早发动,到时候,壶公也将吃不了兜着走。若是我们能渡过天劫成为地仙,壶公身为天仙,就不能再来对付我们。若是过不了这一劫,我与你婆婆都元神尽灭,他壶公也休想酿成干戈曲。今夜,是生是死,就看我们的造化了。”
陆少羽终于明白鹤殇老鬼为何要在九幽白虎阵中结出法障,不禁佩服起这位貌似粗枝大叶实则机智大胆的老妖精。
唐娘子说:“少羽,婆婆劝你还是离开这是非之地。就算壶公不会伤害到你,天劫之中,我们两个老废物也护不住你。”
陆少羽笑道:“婆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且,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小道士能有我这机缘来见识天劫的威力。”
鹤殇老鬼大笑着拍陆少羽的肩膀,大声说:“有豪气。少羽将来必成大气。呵呵,如果壶公够聪明的话,一定会赶在天劫发动以前来对付我们。若是晚了,他将陷入我们的天劫之中,只能与我们共渡天劫。”
他的话说完,天空之上传来轰雷般的笑声,云层间有人说道:“鹤殇,你太小看我壶公。你的法障何足为惧,你且睁大眼睛看看我的手段。”
一人两妖同时大震。
壶公来也!
突然间,整片天地都开始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大地浮动起来,脚下的泥土如同海水般起伏晃动,天上星斗也如盲目萤虫般流走窜动。陆少羽口念不动根本咒,身子却依然摇摆不定。
房屋草木统统都不见了,头顶的天桥也遽然消失。
蔚蓝冥暗的苍穹变得面目全非,化作镜花水月般的幻境。
南边天与北边天各自为政,仿佛有一道肉眼难辨的细线将整个天空分裂成迥然大异的两瓣。南边天,云淡风清,空气中轻扬着若有若无的浅色蓝雾。北边天,薄纱似的娴静的浮云突然变得异常狂暴,乌云迅速聚拢,翻卷掀腾仿佛有虬龙作乱。
鹤殇老鬼脸色大变,惊声喊道:“玄天法界!”
云层间的声音如钟声般在陆少羽耳中响起:“不错,正是玄天法界。鹤殇,你结出法障不过是白费心机。若非吕……”声音凝了一下,继续说:“无论如何,也要让你们两个妖精见识见识我壶公的厉害。”
陆少羽抬头一看,天上竟挂起一轮圆月,黄金色,妖艳而诡异。
而脚下的土地已经变成金黄色的沙漠,辽阔得望不到尽头。遥远的地平线处,似乎有羊角旋风升起,疯狂地席卷着苍莽的沙原。狂风呼啸,鬼哭狼嚎。弥漫天宇的滚滚沙尘将视线遮住,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天与地合拢成封闭的大圆,陆少羽扬起头,却怎么也找不到壶公。他知道眼前的一切并非海市蜃楼,而是由极端高明的法术结出法界。此刻,天上地下,笼罩着一层浓稠的杀气,
“玄天兵马阵!”唐娘子冷道,“老魔头果然出手不凡。”对于鹤觞唐娘两个妖怪来说,神仙壶公就是世间最大的魔头。
壶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千军万马,看你们怎么收拾。”
苍莽的沙原上,遽然铁蹄轰响。陆少羽放眼望去,正前方一片黑压压的骑兵冲杀过来。,铁蹄的敲击使大地为之震动,黄沙如巨大的屏障般在骑军的后方腾起。
彪壮的骏马飓风般狂飙,由远及近,只见前排的骑兵纵列如大棚展翅,勾勒出一条成粗长的弧线,整支大军如滔天巨浪般汹涌而来。陆少羽细细看去,骑兵身披战袍,胸戴护心铁镜,腿扎软甲,足著毡靴。一个个皆是手持长刀蟒枪,挥刀成舞似电光暴绽,举枪猛刺似巨蟒恶噬。这些凶神恶煞般疾驰而来,瞬息间就能将一人二妖砍成碎末吧。
陆少羽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依照他的法力,在如此强大的铁骑军面前根本微不足道。这时候,鹤觞老鬼高举缜红葫芦,用魔幻般的声音念道:“金星在堰,大水一边,醉不成欢,无酒无天。”
咒语一落,一道白烟自葫芦嘴喷出,状如巨龙,快逾疾箭地向骑兵射去。
壶公在天上笑道:“雕虫小技。”
自天上飞来一根齐眉棍,瞬间刺中云雾滚滚的烟龙。齐眉棍一触即回,迅速得犹如闪电。
鹤殇老鬼不怒反笑,扬声道:“多谢壶公助我一臂之力。”
但闻轰隆一声巨响,气势磅礴的烟龙化作烟雾散开,天空上莽流泗逸,浮起一层浓浓的白雾。
在这湿漉漉的浊雾中,充满了芳冽的酒气。陆少羽不胜酒力,方才吸了几口,就脸色晕红,醺然欲醉。唐娘子闪电般在陆少羽得口中投入一粒红丸,道:“花露丹,可以解酒。”
花露丹入口生精,芬芳的香气冲入肺腑,清凉之意自喉间流淌到腹中,陆少羽非但酒意全消,而且比平常更加神清气爽。他向前看去,见到了一幕终生不忘的恢宏场景。
烈马冲入铅灰色的酒雾中,一阵长嘶便轰然颓倒。于是重铠骑士哗啦啦地从坐骑上摔下。骑兵倒在地上,一个个皆是手舞足蹈,俨然都成了醉汉。
不到一刻钟,数以万计的骑兵全部烂醉如泥,士兵与烈马都沉沉睡去,鼾声雷动。
陆少羽看得目瞪口呆。在这片空旷瑰丽的金色沙漠之上,正上演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法术之战。
好戏,才刚刚开始敲锣打鼓。
四、仙妖之战
壶公在云间喝道:“鹤殇,算你还有三分本事。本公再露点颜色给你瞧瞧。”
鹤殇老鬼大声道:“老家伙,你有什么伎俩,统统都耍出来吧。我还正手痒呢。”
壶公在云间再无声息。陆少羽一眨眼,睁开的时候,躺满一地的骑兵烈马已经化为乌有。黄沙慢慢,仿佛身在撒哈拉大沙漠上。
忽然,噪声大作。
“唧唧。唧唧。”
震耳欲聋的尖利怪响自上空传来,金沙上倒映出无数个斑驳的黑影。陆少羽抬头看去,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条、二条、三条……数百条银灰色的怪物在高空盘旋,壶公一声长啸,怪物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杀下来。这些怪物长着银灰色的鼠头,张开始祖鸟般宽厚的爪翼。这群怪蝙蝠探出长长的朱喙,锐利的深瞳中凶芒暴绽,厉猛如搏天鹰鹫。
鹤殇老鬼沉声道:“朱喙银蝠。这是壶公的幻妖符法。”
陆少羽凝立不动,口中突出若有若无的佛谕,他修长的十指在虚空中结出千变万化的莲花手印。每一根手指的弯曲转绕都暗合天地间某种神奇的韵律,仿佛一朵清艳脱俗的莲花在他的掌中徐徐绽放,暗纳无上的般若神力。自明朝开始,茅山门人本就是佛道武三修合一,所以陆少羽能施展这佛门正宗的禅功也不足为怪。可惜,以他的功力来施展般若莲花印,不过是虚有其表。不要说对付这么多气势汹汹的幻妖,就算去对付个把小鬼,都勉强得很。
唐娘子说:“壶公的朱喙银蝠,未免太霸道了点。唐娘子替仙长来调教调教它们。”说罢,唐娘子从翠袖中抽出一节碧绿玉笛,笛上雕刻着山水风景,管尾上嵌有一枚鲜绿的竹叶,葱翠欲滴,分外惹眼。
鹤觞老鬼脸色微变,口中却笑道:“小唐居然从冰火神潭中将这沉没一千三百多年的‘昭华之管’都找了出来,这回,壶老儿的幻妖符遇上克星了。”
庞大的朱喙银蝠群就要攻到,唐娘子浅浅一笑,道:“贪杯的老家伙,听小唐为你吹奏一谱‘庐山千嶂曲’。”
鹤殇老鬼大笑道:“好的,老酒鬼洗耳恭听。” 此时,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纵声放笑,豪气干云。
一个悠扬的音符自笛孔中轻轻地飘出,但见幻妖朱喙银蝠忽然都停在头上,任它们扉拍巨翅,却再也难以落下分毫。
陆少羽松开结印之手,向上看去,但见空气之中似乎凝结出一层淡淡的碧芒,布成网状笼罩在头顶。数百只巨大的朱喙银蝠很快便包围了这张碧网,它们狠狠地扇着宽大的骨翅,赤红的长喙张大最大,愤怒地狂嘶。
陆少羽大觉有趣。朱喙银蝠将月光都遮蔽起来,他所在之处已经一片昏暗。
笛声渐响,如衔叶疾走,由婉转变得激烈,仿佛一场暴雨狂风正在酝酿。又过片刻,堵在碧网外的朱喙银蝠越聚越多,唐娘子吹出的笛声更加高亢,如狂蛟翻浪,天狼吠川。
陆少羽仿佛置身在万马奔腾群龙盘旋的大荒穷地,隐隐见到崇岳拔地而起,重峦叠嶂,又见到大水汹涌,狂澜掀天。
鹤殇老鬼喊道:“少羽,看好,你婆婆要发威了。”陆少羽凝神看去,眼前闪出一片炫目的蓝绿光芒。
无数片绿油油的竹叶从昭华之管上飞出,纷纷粘在朱喙银蝠的羽毛上,竹叶燃烧起来,绿色的火焰顿时将朱喙银蝠烧成灰烬。
鹤觞老鬼看到陆少羽脸上的惊讶之色,解释道:“这昭华之管本是太古仙者魏伯阳的宝物,乃降魔除妖的无上法宝。自魏伯阳遨游太虚后,这玉笛在世间辗转流传百代,而到了宋太祖时,阴山老妖得此宝物与何仙姑在崆峒绝地冰火神潭之上斗法,最终是老妖法力稍逊而饮恨败北。而昭华之管则被他抛入烈焰与玄冰煞气共存的冰火神潭之中。此后千年,前去寻宝着不可胜数,然而能够潜入冰火神潭十丈者已经希罕,更何况能抵达百丈之深的潭地将宝物取出。”
陆少羽听着这番典故,感叹不已。他本来并不很相信八仙的传说,直到今时今日,才晓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如果他陆陆少羽能有八仙般道法,哪里能让两位老人家在今夜受难?他第一次动了修仙的念头。
鹤觞老鬼深情地望着丑不堪描的唐娘子,叹道:“小唐必定是从长白山参老那边借得八宝玲珑衣,才得以潜入潭地。唉,她也不想,欠了参老怪的人情,比之元神具灭也相差无几。便是能躲过此劫,依旧是避不过参老怪的纠缠。”
陆少羽刚想问长白山参老是何许人物,笛声又是周转,犹如仙鹤清哓,云散日昀。
无数片竹叶合而为一,化作垂云般宽大的巨型竹叶。陆少羽将目光投去,看到巨竹叶暴绽青光,将朱喙银蝠全数笼罩在内。青光似乎带着强烈的热度,使得所有幻妖的羽毛都燃烧起来。不消片刻,数百只庞大的朱喙银蝠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壶公在云间道:“昭华之管果然名不虚传。”
鹤觞老鬼扬声狂笑,须发戟张,喝道:“玄天兵马阵与幻妖符法都被我等破去,壶老哥,你还有什么能耐?”
“你等的雕虫小技,何足道哉。”一个平和的声音自四面八方衍来,不紧不慢合乎天韵,彷若梵音罄奏。
鹤觞老鬼向唐娘子施个眼神,两人心意相通,同时向南方抛出法宝。
大红葫芦在高空悬浮,壶口冒出一阵红烟,烟气化成一个数十丈高大的鹤觞老鬼,而红葫芦也数十倍地扩展也成为庞然大物,声势惊人。赤红色的巨人烟鬼站在庞大如船的红葫芦上,威风凛凛,他无声无息地张开大口,中喷出一道粗有合抱的熊熊燃烧的酒柱,向虚无一物的空处射去。
同时,唐娘子低吟一声“元神出窍。”
自她头顶升起一道青色的细烟,钻入昭华之管中,那碧绿的玉笛顿时化作一座数十丈高大的葱翠崔巍的山峰,这便是神话传说中石重如金的昭华之山。重约亿吨的山峰在广袤的天际如鸿毛般飘浮,甚为壮观。
陆少羽心中大呼过瘾。能有这份眼福,虽死何憾?
突然,昭华山爆裂开来,巨大的绿石头随着赤红的酒焰向南方天空而去。
空空如也的青穹遽然现出一团湖泊般宽广的银色云团。陆少羽看到云端有一条淡淡的人影。
“一壶观天,风云色变。”那条人影以一种奇怪的调子将法谕唱出,轻缓的声音传到远处却越来越响,清越如龙啸凤鸣。
云团间现出一只巨大的金色古壶,云烟袅绕,大壶仿佛镶嵌其中的旷世奇珍。陆少羽看的心神皆最,他虽出自道法著世的茅山,但这般大气磅礴的斗法过程,却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他目不转睛地仰天而瞻,一时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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