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道者 发表于 2003-11-3 17:05:00

王的前传(短篇)



上、


南山,绵绵无力的晚风,轻得托不住落花。远方的游子看着夕阳从这山头落下,隐没在灿烂的云霞之后。

山是荒山,位于沛县之南,故名南山。丹崖暗藏曲涧,笔峰挺立透霄,巉岩蹊跷,松篁幽密。

少年驰目四顾,但见颓草,枯木,昏鸦老狐。

少年穿着草鞋,挽高裤腿,从山麓走上去,他没有留意夕阳,也没有留意夕阳的习惯。依傍的气象,好似凉茶,淡淡的,有些旧了。

多年后,他却常看夕阳,总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大殿口上,侧身西顾,目送那一团熔金跳跃在勾心斗角的宫檐后。他高大而落寞的背影消融在黄昏的晚意中,和苍茫的天色却显得那般相似。他在回忆这一个人,一个与他莫逆在心的人。那人比他要小二十三岁,却是他的终生大敌,姓项名籍字羽。少年老来的时候,时常会想起项羽,那时候他便问:“风,什么时候会大起来?”

他没有问人,他问的是天。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写下这绝句的诗人,要在数百年后才来到人间。但他却也早有了这样的感慨,而且他感慨的还有很多很多。站在皇宫的殿台上,黄昏时候,寂寞就像一片浮云飘入他的胸怀。少年时候,人们喊他的字“季”。此时却已经没有人再敢叫他“季”的,身边的人都称他为“王”。

王,曾经只是无赖少年,喝酒打架,游手好闲,一无所有。在狼烟滚滚,戎马倥偬的岁月里,王缅怀着逍遥自在的儿时,逝者如斯,当年明月恍如前身。

这年,季的名字却人人可叫。他姓刘名邦,季是他的字。在沛郡他,人们叫他叫得五花八门。有人叫他“小三”,因为他排行第三;有人叫他“酒鬼”,因为他经常烂醉如泥;也有人叫他“大哥”,因为他很讲义气;更有人叫他“无赖”,那人是他家老爷。

背对夕阳,季拎着酒葫芦,边走边喝,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舞剑泗水兮惊牛羊,安得美酒兮醉他娘。”唱罢,他仰天大笑,惊得林中鸟兽散。金色的余晖洒在季的衣衫,黄堂堂的好似披上了帝王之服。

酒葫芦空了,人也走的踉跄起来。

季得意万分,两口黄尿下肚,他也能呕出一些酸水来。想到昨天遇到的那书生,心里来气,能吊书袋就作出不可一世的样子,还趾高气扬骂他“朽木不可雕也”。季愤愤地吐了口痰,哪个混球木匠会去雕一截枯木的。下回就让他听听我老季自创的这首仙谣。再想想书生骂的时候,路边有一位桃花脸小娘子掩嘴轻笑,季醉醺醺的脑袋顿时灵光起来,上回怎么没想起来,那小娘子明明就是依翠楼的香云,很久以前见过的。

季又“呸”了一下。

他丢开空荡荡的酒葫芦,又唱起新编的瑶来:“大风起兮云飞扬……”

听到项羽在乌江边自刎的时候,季莫名其妙就想起多年前在南山丢开那酒葫芦的往事。酒葫芦被抛上去,沿着一条似乎藏着某种奥妙的弧线掉落下去……那年,季还是少年。

酒葫芦不知被丢到哪里去,这可不是季会去留意的,他正醉酒当歌,感慨人生几何。忽然从脚下闪出一截棍子,将他绊倒在地,放恣的狂歌嘎然而止。

季骂道:“娘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懒洋洋地道:“年轻人,丢东西要看好方向。”

季狼狈地爬起来,口里恨恨地道:“哪个死鬼,大爷的丢酒壶要你来操心?”他看见一个白发白须酒糟鼻的老头,胡须和头发一样地长,他躺在槐树下,手上握着条锈迹斑斑的铁棍。这时,季低下头来,脸也微红,早知道是个老人,他就也不会那么说了。

那老汉睨目道:“我这根老骨头差点被砸坏,你这鲁莽的小子?”

不知为何,老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似乎含着两轮太阳,射出灼灼的光来。季抬起头,被那目光一照,但觉三魂六魄都已经被看得剔透。

“老人家,你可有受伤?”季低声下气地问,他虽然为人狂放,却不是无理取闹之辈,既然无意间伤及无辜,自当赔礼道歉,况且人家还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老汉呵呵笑道:“这还像话,年轻人喝酒可以,不要乱了心志。”

季自知理屈,在一旁听着训话也不吭声,心里却是想道:“大爷今天犯了你,就吃点亏认个错,要吃教训,你奉承我两串铜钱也还白搭。”

老汉眼中的神光已经敛去,却好似依旧看透了他骨子里动的念头,笑道:“吃亏点就吃亏点,年轻人是要由老人来调教的。换成别人,便是送我两串铜钱,老朽也是懒得开口的。”

季听着一惊,问道:“难道老丈知道小子在想些什么?”

老汉神秘兮兮地笑道:“人有所思,目有所变。万物造化,莫不相连。”

季一头雾水,他是粗胚一个,书也懒得念,这样咬文嚼字玄之又玄的话,他哪里听得懂。不过他还是看懂了一点,这老汉他的目光,好似在瞄女婿似的。

老汉道:“你的左腿上可是有七十二个黑痣?”

季的裤腿虽然挽起了些,但哪里数得清有多少颗痣。不过季无聊的时候,早把这腿上的痣来回数了上百遍,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二个。

季咋舌道:“一个没多一个没少,老丈莫非是老神仙?”

老汉站起来,伛偻着腰,在魁梧的季面前显得很矮。他一手撑着锈铁棍,一手掸着沾衣的草叶,用意味深长口气说道:“那便是天相图,年轻人,你前途远大,要好自为之啊。”

老汉转过身就要离开。

季赶前两步,问道:“老丈说小子腿上那么多痣不是病?”

老汉笑道:“龙纹本是鲤鱼伤,醉斩白蛇赤霄芒。与你在这荒山相逢,老朽将这宝贝赠你,以表今日之缘。”

季懒得琢磨老汉的谶言,他接过锈铁棍,掂量在手,但觉轻得古怪。

他再看老汉的时候,老汉已经飘然远去,人在百步之外。但听那苍老的声音遥遥传来,入耳却是清晰得很。

“此物名为青霄,乃世间宝剑,你且好生收藏。天下十五年姓秦,四百年姓刘,看取乾坤浩荡,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渐远渐弱,终不可闻。

仙者已在天涯,云游不知何处。

季拿着铁棍,看着那斑驳的锈迹,呆在南山。

风吹沙地 发表于 2003-11-3 17:52:00

hohoho,好厉害!

戎道者 发表于 2003-11-6 23:16:00

下、

尔须成名,酒须醉。

刘邦在沛县,便是无赖中的豪杰。醉的时候,刘邦依旧是无名小卒。

一夜,刘邦醉得厉害,连回家的路也找不到,只好睡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适夜,月色清华,云烟素淡,迢迢银河零落成一片苍澜。

次日,尚且双目惺松,便见前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喧声轰杂,分外热闹。他忆起本是骑在一头石狮上趴着睡去的,哪料如今却是窝在一个茅房旁的草堆,无奈醉卧如小死,也不知是何人在何时动了手脚。

茅房飘香,一阵扑入鼻中。刘邦骂了句“娘的”,可恨无处寻仇。

那头石狮便在不远出,那是个大户,前日才搬来沛县,如今那朱门之上已经挂上了牌匾,上书两个大字――吕府。高高的瓦当与鸱吻下,车水马龙。

正走过儒生,谈论吕府。

“听说吕老爷是县令故交,果有此事?”

另一人道:“确凿无误。你看人家狮子大开口,言明凡是贺礼钱不到一千钱的人,一律到堂下就坐。你看那站在门口待客之人,就是本县主簿的萧何先生。”

问话儒生叹息一声,道:“朝中有官好做人。想这世间之事,多不平……”

另一儒生打断其言,扯着他的袖口,笑道:“休论休论。子房,我俩且去小盅。”

两生迎风而行,再不回头。儒衫荡袂,投下两条瘦削的身影,自有一番孤傲不群。

刘邦瞥了一眼,他对书呆素来没有好感,冷眼而视,殊不知日后峰回路转危机重重的帝王之旅,便是有那落魄儒生来一世追随,生死与共。

刘邦听说拜见吕府主人还得重金开路,但觉心中不服,他长身而起,拂去败草,来到溪口,将脸浸入清凉的溪水之中,豪爽地盥洗完毕,随手理了下乱发,便自走向吕府。

对着仙风道骨的萧何,刘邦道:“我是刘邦,出贺钱一万!”他龙襄虎步,大摇大摆地走进富丽堂皇的吕府。

此时的刘邦,背负青霄,器宇轩昂,隐隐有着与众不同的气质。许多春秋过去了,萧何已经双鬓积雪,却依旧能清晰地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这一日,他看到了一个奇异的少年。这少年背上插着一根生锈的铁棍,目光中含着山川河岳。

一个身无分文的混混便是如此招摇撞骗地成了吕府的贵客,并在不久之后成为吕府老爷的乘龙快婿。吕雉日后能母仪天下,便得筌于那日她老父对一名混混意外的器重。

吕雉不算国色天香,当算闭月羞花,刘邦肆色迷迷地看着她,目光肆无忌惮。吕老爷却好似只在留意着一株茶花,他笑而不叱。刘邦君临天下之日,吕雉无缘无故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一株茶花,那花的姿态,总觉得有些妖媚,有些诡艳。

也许惊心动魄传奇,往往是从一朵无人留意的茶花含苞待放之初崭露头角的。刘邦的传奇如那荆轲的画卷般在帝王的宝座前渐渐展开,此间也有一把利器,从锈铁棍成为名垂千秋的旷世宝剑。那朵茶花,什么时候凋谢,没有人再记得。

之后的某年某月,一个月昏星稀的晚上,刘邦喝了点酒,越喝脸越青白,说话声音也有些大。他正押送一群农夫前往骊山服役,此时的他已经混上了泗水的亭长。此地是丰邑县,附近是一片湖泽,风吹草动,四面飘摇着鬼哭狼嚎。

壮着酒胆,刘邦为役夫解开绳索,将其全部释放,他仰天长啸,说不尽地畅快淋漓。十几名蒙受大恩的农夫说是愿意跟随刘邦,从那一刻,此刘邦开始了亡命天涯。

弯月透出昏黄的光芒,在离草上投下斑驳的倒影,整片灰蒙的夜幕如宽大的缁衣般披在刘邦的身上,将这未来的天子笼罩在神秘的气息中。

风不大,刘邦的衣袂却狂烈地飞扬起来。在夜遁之路上,居然盘着一条粗大的白蛇,吐出红信,双目如磷火一般,妖谲地闪着。

行人止步。

众人毂瑟,心下战战兢兢,不敢再前行一步。刘邦喷着满口酒气,气冲冲道:“娘的,一条假龙也来拦路,吃大爷一棍。”

刘邦大无畏地迈步向前,反手抽出肩后铁棍,磅礴杀气自天地间紧迫而来……

忽然,九天云霄响起一个霹雳,众人放在掩耳之际,一道闪电从天际划来,不,是一道闪电从刘邦手中划向天际,照亮四面八方,草木皆动,万籁俱寂,天地为之色变。

锈铁棍在刹那间化作一柄刃如霜雪的长剑,寒光逼人。一条赤龙在云端乍现鳞爪,朱霞灿烂,看者无不神摇目眩。神龙弹指隐没。

弹指之间,白蛇已经断成两截,化为枯骨。刘邦手持宝剑,目光凌厉逼人,不可一世。遥远的地方,传来烈马狂奔的蹄声。

众人摄回魂魄,纷纷退入高过人头的荒草中,藏匿在湖泽的秘处。刘邦已经醉意全消,他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之物,锈迹斑斑的铁棍已经变成了吹毛断发的利剑,剑上饰有七彩珠与九华玉,剑身上镌刻着两个篆字:赤霄。

龙纹本是鲤鱼伤,醉斩白蛇赤霄芒。

刘邦想起多年前一位山中老叟的话,往事尘烟恍惚如梦。便是创立大汉王朝之后,刘邦依旧会想起那一日的奇遇,这一晚的传说。

鸿门,天地肃杀。

乌云在天空翻滚,大鹰已经收翅。

项羽帐中。

项羽拿着青霄剑,双瞳异芒掠过。

青霄剑削向铁戈,生出破絮之声。戈断。

“青霄动剑气,青霄剑。沛公得此旷世之宝,当可无坚不摧。”项羽感叹,一手举杯而尽。

刘邦也饮下一盅,道:“大秦已破,咸阳归大王所有。”

项羽沉默半晌,沉声道:“楚王之约,籍片刻未忘,关中以你为王。”他深邃的目光中杀机大盛。

“刘邦无德无能,更不敢叨大王之功,刘邦不过咸阳一过客而已。”刘邦霎时汗流浃背,却仍面不改色。

“既然如此,籍当何以谢过沛公?”手中青霄,微微扬起,杀气四溢。

“咸阳终在大王囊中,刘邦今日不过借花献佛。”刘邦低眉以对。

项羽一挥手中青霄,大声笑道:“沛公愿送关中,籍却之不恭,来日若要取回,但凭君言。”

睥昵眼前这卑躬屈膝的长者,项羽仍自扬声长笑,诉说不尽的壮志豪情。

在这江东豪杰得意之时,帐外的旷野高空,乌云渐渐聚拢……日后西楚之患,一笑而铸。

鸿门宴,杀气冲霄,千古英魂,莫不为之拭目。

刘邦看着史官正写着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只是淡然一笑,道:“项羽曾说,我和他不只是天造地设的敌人,还是天造地设的朋友。”

史官的手,抖了一下。

十几年前,刘邦的胸无大志,十几年后,他的胸中,陈放的已经是天下。那一年的鸿门宴,沛公的肺腑,深藏的是勃勃的野心。

“风,什么时候会大起来?”刘邦问着苍天,看那云起云灭。吕雉为他轻轻披上皇袍。

刘邦的眼中涌起乌江的浪涛,淌过汉王朝的大江南北。千秋的寂寞,在乌江水中起伏着,激荡在这西汉天子的峥嵘岁月。

剑身如雪,刘邦卧在草丛,等那铁蹄声远去,困意泛上来,禁不住阖上倦目。

混沌初辟,天地鸿蒙,在一片红光里,刘邦看到父老相亲齐聚一堂,有一百多名垂髫童子围在一位举杯痛饮的老者前,欢天喜地地载歌载舞,那老者忽而击筑高唱:“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

那面孔似曾相似,那歌谣似曾耳闻。随之,众人齐唱,声遏浮云,老者老泪涟涟,眼角的毂纹间说不尽的威严与沧桑。

电光石火间风云变幻,忽然又见苍茫群峦之间千军万马混战不休,血染青山,尸横遍野。楚歌在苍茫的大地间飘摇回荡,而另一个豪放悲壮的声音穿梭在冷清潮湿的云层,犹若自远古衍生而来……

晨曦,墨蓝的天色间一脉深黛的霞光从东方拂过。刘邦一梦醒来,干涩的泪痕在脸上画成八字,梦里风云仍旧在眼耳之中起落浮沉。

他痴痴地笑起来,拍着掌中长剑,对着地平线上缓缓浮起的霞光一阵凝眸,眼中含着两轮红日。

这日,风是从西面吹来的,刘邦是向北面走的。

北方,大乱正起。

法师 发表于 2003-11-13 11:17:00

好!

skyonline 发表于 2003-11-20 19:20:00

不错。

我爱青菜 发表于 2003-12-6 11:20:00

挺好

发表于 2003-12-6 22:56:00

好个屁!

戎道者 发表于 2003-12-10 16:34:00

嗯。受教。

稻草鱼 发表于 2004-1-5 16:15:00

去发表

戎道者 发表于 2004-1-5 18:17:00

没有合适的杂志。

joyboyer 发表于 2004-1-30 23:58:00

此文娇柔造作,雕刻的痕迹过多!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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